西南炊

【瓶邪】枯木逢春

"这个故事讲完了。"老人合上厚重的日记。

"你是不是以前讲过这个故事啊,我好像在哪听过?"老人不自觉得一颤,竟也没报什么希望。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着:"这是我同你讲的第一百四十三遍。"老人推了推眼镜,"一百四十三"这个数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牙齿之间莫名不自觉地碰撞、摩擦。一百四十三遍,一次也没有少数过,都是日子一天天折叠起来,这样的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反反复复。其中没有停断过一次。眼眸子上竟毫不争气地附上一层薄薄的易碎的东西,一个眨眼便融化成了一地的泪和辛苦。好像昨日念到"第一百四十二遍"的时候,也是这般感触吧。老人,大概是忘记了。

每一次都有一样的期待与焦急。尽管每一次,都只有一对的冰冷的眸。吴邪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春天了,和张起灵眸子里的海棠花。

老人希望他能时不时施舍给他一点坚持下去的理由。一个装作很熟悉的眼神,或是时不时与他讨论日记里的那个陈旧的故事。可是他依旧像是一个能剥去一切的统治者。自顾清高。

老人自此理解为痴情。

可是他的样子依旧还是一副听别人故事的神情。毕竟,无论如何大声同他讲,他确实只能听见只言片语,一大段一大段的岁月,被分割成的时间板块,和辛苦而又认真生活的人们。除此之外,好像再无其他了。

"我记起来了,是我们。这是关于我们的故事。"他突然什么都记起来了。混合着春天飘香的四月。

"你记起来了是吗?是我啊!是我啊!"老人几乎是颤抖着说出来的,字字句尾发颤,张起灵甚至捕捉到他声音里的哭腔,被不断握紧的手渐渐发麻,他看向他的眸子,对上隐隐湿润的温柔。

"我这是怎么了?"张起灵问他。很重地抓着老人的手,用着很大的力气,好像要把整个灵魂的重量都附在他的身上。

"没什么,你只是失神了一阵子。"张起灵看到吴邪全身的细胞都缓缓舒展开来似的,这样子的他非常可爱,是诞生于春四月花园的天使。

"你上一次只有不到五分钟。"老人又补充了一句。他还是很感谢张起灵还能想起来,他们还能回去。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竟然昏沉了这么久。一睡,竟是几十天。"曾经还只是零零碎碎的一点记忆,现在失去的记忆却剥夺了眼前这个老人的全世界。

"抱歉。"张起灵的泪水难掩。吴邪很少能看到他哭的样子。于是自己的泪也忍不住顺着脸上的皱纹一点点流下去,湿润了一整片空气。

"辛苦你了。"突然间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许多话只回旋在脑海里。奈何一句辛苦真是饱含了无数的心碎的声音啊。

张起灵许多次想张开嘴,却失了声。

于是万千辛苦便全都融化在了绵长的拥抱里。尽管是笨拙的,但是他们真真切切地拥抱了。老人细细咀嚼,终于闻到了窗外海棠花的飘香。那是鹅黄色的。带着此刻怀里归人的呼吸。"真的辛苦你了。"

够了。这就够了……
真的很够了。












"你还记得你同我说的故事吗?"张起灵抬头,忽闪出了小孩子般恍惚的神色。

"今晚,我能当故事里的那个他吗?"老人的心又重重地沉到了谷底。三言两语,震耳欲聋。颤抖的嘴角即将承受不住溢出的苦涩的笑,牵动着脸肌疼痛万分,只一张脸挂着僵硬的皱纹。只一张好端端的笑容粘贴在平滑的毫无知觉的平面上。好像一作出什么夸张的动作来就会被撕破似的。

真是,太易碎了。

"你能像故事里的那个男主角带我去兜兜风,看看这久违了的世界吗?"他突然平稳得没有丝毫想念的意思。

"今晚不行。"老人知道此时此刻又发生了什么。只是这一次,他回忆起来的时间比上一次还要少五分之一。老人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妄想他能响起什么来,还是等雨季来了的时候披上刺猬的壳儿。

飘荡在空气里的吵闹骤然消失,习惯了雨声的毫无规律的意识像是被人随手扔进了冰窟,寒意刺骨nannai。






"你是谁?
你为什么会抓着我?


你,到底是谁?"
他很急切地想要挣脱,他在老人的眼睛里看出了不认识的浑浊的颜色。张起灵不认识他。素未谋面。而且有些反感。有些害怕。他只往窗帘边上靠,冰蓝色的窗帘染上他的恐惧。曾经什么也不怕的他,莫名有些想远离这个人。这个老得皮都皱起来的人。

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只有他一个人在无边的黑暗里穿梭。有时什么都没有,可是有时无数的记忆像是破碎的玻璃碎片一点点刺向他的心脏。只是记得,好像曾有一个人,有那样的一群人,真真切切地,曾与他站在一起。并肩战斗。









"我是你的陪伴啊!"老人突然觉得两个字解释得太无力了。拥有最浪漫且生动的音调的两个字,现在却越是显得苍白,毫无说服力。

像极了毫无技术可言的骗子。

陪伴?老人自己都有点不相信。这个死死抓着他的手,却只能用孤零零的言语来证明他是他曾经的战友。

张起灵的焦虑突然从四面八方闷声而来。“你走,你走!”一声声刺激着老人的神经,脆弱的神经仿佛立刻要应声倒下。一声声叫喊以扩大十倍的力量抨击着老人的双眼和落满一地的孤独。

伴随着屋外的护士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老人的世界才得以安宁,可是全世界都大概是被打了一针。没有声响了。只有白大褂一样的颜色,死白死白。

老人只觉得他把高墙围筑,在他四周。白色噪音耳边充斥,多么聒噪。

只有吴邪一人,摊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将曾经的故事又重新过了一遍。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爷爷的这句话一次次扣在他的心上。


可他现在认为,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他啊。




日记本放在窗边。春风零零散散地翻出几页,最后还是落在了第一页。模模糊糊地,晕开了几行字:

"张起灵写盗墓的故事,赠给吴邪。
你若是将故事读给我听,我就会回到你身边。"

四月的风湿了五月的花……




"青春,就是支撑着度过暮年的力量。"

然而不是的。他依旧没有想起什么来,但他每天都在看他的日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牵引着他一直在读这本写着年轻的斜体字的旧日记。


吴邪的笔记。

关于张起灵的笔记。

这本盗墓笔记。





张起灵呆呆地看向窗外。只是雨季好像是来了一阵然后还会归来的。像极了不知名的小男孩飞起的纸飞机。

慢慢滑落的雨滴不知趴在玻璃窗上声嘶力竭地喊着谁。他听到的,只有雨滴声。

一滴一滴,震耳欲聋。他终于相信,三言两语,能够响彻一整个年岁。可是,千言万语,依旧唤醒不了古老的岁月的歌。散不了眼前的水气。只是莫名其妙含着湿漉漉的念想。却没有一个去处。

这一天,张起灵想象出了他日记里记录的所谓年少。明日,这样的想象不知道会不会被某一阵狂风吹到太平洋里去。

这到底还是一场瘾。老人不停地给张起灵讲前世的故事,他也不停地在回想枯木曾经芬芳的春天。

于是。依旧是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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